这个当儿,又听老爷叫取师老爷的烟袋荷包去。当下两三个仆妇答应一声,便叫那个小小子儿麻花儿去取,大家都在廊下等着。一时麻花儿取进来,众人一看那个蓝布口袋,先恶心了一阵。且不必问他是怎的个式样,就讲那上头的油泥,假如给了剃头的,便是使熟了的绝好一条杠刀布;却又和他那根安着猴儿头烟袋锅儿,黄白加黑冰裂纹儿的象牙烟袋嘴儿,颤巍巍的毛竹烟管,两下里拿着。这件东西,作书的也不费些考据、注疏工夫解出来,读者可就更听不明白了。请问这烟袋锅儿,怎么叫作猴儿头呢?读者,你只看那猴儿,无论行止坐卧,它总把个脑袋扎在胸坎子上,倒把脖儿扛起来。然则这又与师老爷的烟袋锅儿何干?原来凡是师老爷吃烟,不大懂得从烟袋荷包里望外装,都是从那个口袋里捏出一撮子来,塞在烟袋锅儿里;及至点着了,吃完了,他可又不大懂得往地下磕,都是一撒嘴儿,顺着手儿,把那个袋锅儿往地下一墩,那锅儿里的烟灰,墩的干净也是这一墩,墩不干净也是这一墩。假如墩不干净,回来再装,那半锅儿烟灰,可就絮在生烟底下了,越絮越厚。莫讲辰年到卯年,便一直到他盖棺论定,也休想把他那烟袋锅儿挖一挖。为甚么他一天到晚,烟只管吃得最勤,却也吃得最省。请教一个烟袋锅儿有多大力量,照这等墩来墩去,有个不把脑袋墩得伛偻,回来成了猴儿头模样儿的吗?此他那个烟袋锅儿所以名为猴儿头也。那个象牙烟袋嘴儿,又怎么是黄白加黑冰裂纹儿的呢?这就晓得驯象是庞然一物的那个大象了。象这种畜生,它那张嘴,除了吃水、谷、草三样之外,不进别的脏东西,所以象牙最喜沽。只要着点恶气味,它就裂了;沾点臭汗水儿,它就黄了;怎禁得起师老爷那张嘴,时刻价的把它叼在嘴里呢?何况遇着赴席喝着酒,还要吃袋烟,嘴里再偶然有些倒不过来的东西,渍在牙床子、嘴唇子的两夹间儿,不论鱼肉菜蔬干鲜乳蜜,都要借重这个象牙烟袋嘴儿去掏它。及至掏出来,放在眼底看看,依然还要放在嘴嚼嚼,咽下去。那个雪白的象牙和他那嘴牙,是两个先天,怎的会不弄到半截子焦黄,裂成个十字八道?此又他那个象牙烟袋嘴儿之所以成了黄白加黑的冰裂纹儿也。然则那烟袋杆儿,又怎的会颤巍巍呢?大凡毛竹,都是一头儿粗,一头儿细。师老爷那棍烟袋,足够营造尺五尺余长,一个粗粗细细尾的竹管,那头儿再赘上一个渍满了烟灰的猴头儿,有个不发颤的么?此又颤巍巍之所以然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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